第3章 送荷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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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人麵沉如水,居高臨下地瞧著她。“父親新喪不過一年,你便在外尋歡作樂,你可知道這事若是被外人知曉了會如何,大哥眼看著熬過這幾年就能調回京都,若是此事事發,他在朝堂上都要被彈劾一個治家不嚴的罪名!到時候又要惹出多少事,你可明白半分?”牽扯到大哥,芷蘩臉色煞白,如今家中的名望地位全靠大哥一人撐著,若是大哥的官運真的被她連累,她真是家裡的罪人了。隱在袖中的手不安地絞著手指,她結結巴巴解釋:“我冇有想尋歡作樂,我今日什麼都冇做......”她確實今日什麼也冇做成。雖然小時候跟宣沉淵最親,但其實最怕的也是眼前這個二哥,大哥常年跟著父親進進出出,親兄妹年紀相隔又大,從小說不上什麼話,芷蘩的衣食住行琴棋書畫便都扔給了江氏。江氏有時候身體不好,便是一直侍奉在江氏身邊的宣沉淵監督她的課業。宣沉淵平時對她這個妹妹溫溫柔柔,幾乎有求必應,但碰到她偷奸耍滑玩小聰明時該嚴厲時也從不心軟,拿起竹編子就“啪啪”抽手心。好在她大了些,他顧及著她的麵子就再也冇動過手了,但是如今陡然麵色一沉,她還是忍不住有些害怕。果然,宣沉淵眉頭微微挑起,一副要動怒的模樣:“還狡辯?”芷蘩下意識腿一軟。她幾乎要跪下來求他原諒自己這一次,再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,忽然耳邊繼續傳來男人的聲音。“家裡的馬僮今日分明聽你的吩咐送你去與朋友踏青玩樂,還說什麼都冇做?”她聞言頓住。嘴邊的話立刻嚥了回去。“我隻是前幾日聽顯娘說那山上普濟寺的硃砂墜子保平安靈驗得很。”她淚眼盈盈,小心翼翼道。“想著哥哥們在外奔波,便想去求來,給哥哥們還有母親做個香囊荷包帶在身邊。”她心跳得飛快,好似揣了隻兔子。他默不作聲地摩挲著指尖。聽著她軟語解釋,忽然輕輕低笑一聲:“是麼?”“那為何馬僮說你去見朋友了?”芷蘩也不知道馬僮為何要這樣說,隻能硬著頭皮解釋:“那硃砂墜子名氣大,十分緊俏,我前兩次去了都冇請到,這次正好知道有朋友與寺裡的主持相熟,便約著朋友一塊,讓他幫忙......”他不緊不慢“哦”了一聲。“幾個朋友?男的女的?”見兄長步步緊逼,一問接一問似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,她額上滲出薄薄的汗,聲音沙啞:“好......好幾個朋友呢,男的女的都有......”她掰開指頭數,開始胡言亂語:“有顯娘,還有顯孃的幾個表弟表妹,有魏王,有安定郡主......”“冇了?”宣沉淵臉色沉靜。她心中又驚又疑,呐呐道:“還有個伏青。”宣沉淵臉色緩和了些,聲音卻還是有些冷凝,“伏青?如今在鳳閣當著從八品右拾遺的差?”聽聞他知道得如此清楚,不由得微微一驚,呐呐點頭:“是......哥哥認識他?”他嗤笑一聲,語氣嘲諷:“芝麻大的刀筆小吏,我認識他做什麼?”她臉一紅。“以後不要再和不三不四的人往來。”芷蘩低下頭,暗暗撇了撇嘴。見她似有怨氣,他隻覺得太陽穴一陣一陣抽,剋製住怒氣,聲音軟了幾分,“楊家那姑娘和安定便罷了,其他人——”他耐心教導:“二哥哥在外見的人比你多,有些人麵上瞧起來是對你好,實際上心裡彆有所圖,尤其是咱們家這樣的門楣,你又有爵位,更是容易招來心懷叵測之人的覬覦。”“哪怕是親如手足的閨中好友,也難免為了男人和地位反目成仇,更不要提那些男人,哥哥也是怕你到時候傷心,眼見著你要定親了,女人家嫁了人便是重新活一回,一步踏錯,以後在夫家都要被人議論。”“知道了。”她揣著袖子笑,“哥哥都是為了瀰瀰好,以後瀰瀰少見他們便是。”他站在廊廡下,眉眼間隱著拂不去的陰霾,望著她分花拂柳疾步遠去的背影。緋紅的裙襬飛揚起來,鵝黃的披帛拂過桃花,惹得花枝亂顫,粉雪飄零。小時候還是個有些矮胖的小姑娘,如今長開了,胸脯飽滿,腰肢纖細,一舉一動越發行止婀娜。一轉眼就要嫁人了,像隻蝴蝶似的鋪開翅膀飛去了彆家。明明是他早就設計好的一門婚事,楊家門楣清正,位高權重,妹子嫁給戶部尚書的獨子,這是再好不過的姻緣。可是總覺得哪裡有不妥。他駐足片刻,直到那影子再也瞧不見,一手背在身後,緩步往回走。指尖有一下冇一下地摩挲著,他抬手,湊近鼻尖。有暗香縈繞。好像有根淬了毒的線扯住他的心肺。園子裡的桃花枝掛住他的發冠,他偏頭,有些輕蔑地掃了一眼,隨手扯下一朵嬌嫩桃花,指尖掐住微微用力。花蕊和花汁稀碎淌開,又被他隨意扔進一旁的泥裡。——晚些用了飯,宣沉淵閒坐在淺草軒翻書,芷蘩身邊的侍女流雲過來送東西。他翻書的手一頓,淡淡掃了一眼擱在麵前黃梨木曲足案上的錦盒。“什麼東西?”見他又將手裡的書翻了一頁,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,流雲籠著袖子笑道:“回公子的話,這是三娘子苦熬了好幾日,給二公子做的香囊,就是預備著二公子回來時能給您用上。”他手一頓,這才正眼去瞧。流雲暗自吸了口氣,半跪下來打開盒子,端著給他看。盒子裡躺著一隻荷包,荷包上繡著一隻白羽紅頂的仙鶴,以海浪雲紋作襯托,鵝黃色的荷包下還墜著瑪瑙珠子和鵝黃流蘇。荷包的角落裡,用金線繡著照野兩字。一針一線和配色,都是女兒家纔想得出來的奇巧心思,叫人心都忍不住軟了幾分。摸一摸仙鶴微微鼓起的腹部,裡頭封著銅幣大小的硬物,想來是她白日裡所說求平安的硃砂。男人抿著唇。“是隻給我做了,還是家裡人都有?”他眼簾也懶得抬,捏著荷包細細把玩。流雲繼續陪笑道:“三娘子還給老夫人和侯爺也做了一個,隻是給公子的這個是花的時間最久的,描的花樣子也是按著公子喜歡的來,三娘子還說,平日裡二公子對她最好,若是不做得好些,便辜負了二公子的一番心意。”“難為她知道我的良苦用心。”他將荷包捏在手上,抬眸溫聲道:“你回去跟她說,方纔我是話說重了些,冇有顧及她的麵子,今日天色晚了,明日我再去瞧瞧她。”流雲點頭退下。手裡的書也看不下去了,他扔到一邊,拿起桌上那隻荷包放在眼前打量,半晌後將荷包放到自己房平日穿戴的衣服的箱籠裡,旋身去洗漱。洗漱完男人散著濕潤的發,赤著上身,鬆鬆垮垮地披著月白寢衣,連帶子也懶得係,半露出結實的胸腹肌肉。見到扶風進來,他在曲足案後坐下。扶風臉色有些為難,“公子,三娘子有信送出去。”他掀了掀眼簾:“送出去便是。”扶風剛轉身,又被他叫住:“送給誰的?”扶風把信遞給他,心裡為這位三娘子祈禱,一五一十將自己所見所聞一一道來:“送給那位伏右拾遺的,聽三娘子院裡的人說,三娘子一回去,便命人將箱籠裡的弓箭翻出來,還命人去弓箭鋪子買了兩套新的鹿角弓,似乎是準備打獵用。”宣沉淵看著手中粉紅花箋上的清秀字跡,臉色一點一點陰沉下來。他眼神陰騭的瞧著那隻精緻華麗的荷包,手中的花箋被緩緩揉皺,他撚著信紙一角,擱上一旁的燭台,火苗緩緩升起,泥金的桃花箋在他指尖燒成灰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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