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港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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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深夜港灣

總歸是回到這座城市,不算北也不算南。

在三月初的夜裡,未走遠的寒風又驀然回首,來來回回打轉似的不由分說將這個城市由內而外的吹個一乾二淨。

杜盞下飛機後就被迎麵撲來的冷風凍了個透心涼,緊忙把脖子往圍巾裡縮了縮,慌忙三步並作兩步隨著人群跑到擺渡車上。

她手機剛開機,就叮叮叮響了起來,在打電話報平安的車廂裡,杜盞扶著車上拉環,黑色的眼眸盯著發亮的手機螢幕,認真看著那個四年間冇有過絲毫交流的微信號,突然彈出個彈出個定位,顯示在附近的到達大廳。

不知是因為什麼,本來還緊張的一路的心,看到資訊後反而漸漸平息下來。

終歸是要見到那些人的,隻是不知要以什麼麵目去麵對罷了。

杜盞回國參加李千霓的婚禮,隻是個契機。

她回來是要複仇的。

這四年裡,她人在異國他鄉,無數個痛苦又難熬的日日夜夜,在狹小的公寓裡備著冗長的英語單詞,冇有晝夜的寫著論文,跟著導師穿梭在醫院的病房裡。

每當快要熬不下去的時候,她隻要想到四年前的那件事,總能咬緊牙關再次挺下來。

杜盞取了行李,在海關檢查完,一步一步朝著出口走去。

出口處已經站了不少人。

可即便如此,杜盞也是猛的一眼就望見了李隨,然後倏的低下頭。

杜盞對李隨的這幾年的人生經曆,隻能隔著地表上漫長的經緯度向那個方麵遠眺,隔著網絡相連的螢幕偷偷窺探著他的朋友圈,瞭解他的蛛絲馬跡,細緻而又帶著卑劣的念頭不敢點出一個讚。

四年未見,李隨似乎和記憶中並冇有什麼改變。

明明二十九歲的人了,可他還穿著當年唸書時喜歡的那件卡其色風衣。

這幾年發生的事,似乎對他冇有任何影響。

他就那樣佇立在人堆裡,麵目還帶著少年時的意氣風發。

讓杜盞在看到一眼就如鐘聲響在耳邊般咣噹作響。

那些曾經的過往,來不及說出口的告彆,還有從未表達過的感情,似乎一下子隨著寒風一下子灌滿胃中。

杜盞木著一張臉托著行李箱一步步隨著人群走到門口。

等檢查員剛覈對完行李箱,一隻修長的手就順帶著結過行李箱,杜盞怯怯抬頭,隻露出圍巾包裹下的半張臉,衝著李隨慌張的點了下頭,她感覺李隨在看著自己,她張了張口,聲音似乎被剛纔那股風壓住般變成了一陣不可察覺的呢喃。

好久不見。

杜盞低著頭跟著李隨亦步亦趨,前後間隔著兩個人的身位。

兩個人來到停車場,杜盞偷偷盯著李隨的動作,看他按開後備箱放行李,直到後備箱落下的聲音才恍然驚醒。

她忙拉開車門,卻被李隨握住手。

手掌相疊,溫度交換。

杜盞來不及反應,就聽見腦頂傳來他低沉的聲音。

“杜小姐怕不是洋墨水喝多了忘了自己是誰,連駕駛位在左麵你都忘了。”

杜盞這才恍然大悟,她飛快抽出手,繞到車的另一邊坐下。

李隨本來很溫柔的人,唯獨跟她說話向來如此,夾槍帶棒的,陰陽怪氣,猶如她騙他錢了一般。

杜盞坐在車內想了想,這麼多年她也想不出原因來。

他們認識十二年了。

從剛踏入大學相識,一起本碩連讀,到進同一家醫院,又到現在。

李隨一邊開車,一邊開始吐槽起杜盞來。

“四年裡音訊全無,我還以為你死在國外了。”

他說話還是這麼難聽。

杜盞自動過濾掉他的喋喋不休,用眼角餘光看著李隨自如開車的樣子,也不知是不是看錯,車道上的路燈照耀下他似乎嘴角帶著笑。

車載音樂傳出關淑怡淺吟低唱著那首《深夜港灣》。

杜盞側頭看著李隨那張早已刻在心裡的那張臉。

眉目清秀,鼻梁高挺。

高速路上的燈光或明或暗打在李隨的臉上,李隨那上揚的眼睛裡彷彿有流光。

杜盞多希望此刻時間就能靜止,在這彷彿是令人窒息的,易碎般的夢境中。

杜盞第一次見到李隨是生化大課上,當時教授問了問題,在大家對醫學知識一片空白時,他卻能舉手回答出來,得到教授的青睞。

這讓杜盞發現,人和人之間是有不同的,他們以為的上了大學,都是重新學習醫學專業知識,是站在同條起跑線,可有人就是不一樣。

她對生理生化解剖一籌莫展,他卻早已瞭然於心。

可就這樣的天之驕子。

放下了手術刀,在四年前離開了臨床。

杜盞不知是否與四年前那件事有關,但她卻始終怯懦不敢開口問,也冇機會問。

不過事情已經發展到現在,是與不是似乎都冇那麼重要了。

高速路上車不多,沿著機場高速車很快就到了李千霓婚禮的希爾頓酒店。

剛停好車,李千霓就跑了過來。

她穿著新娘子特有的紅色毛呢大衣,整個人看著喜慶極了。

杜盞還未來得及瞧個清楚,就被抱了滿懷。

“我好想你。”

李千霓抱的很緊,但是杜盞覺得很開心。

這是她久違未有的擁抱。

心臟一下子似乎都被填滿,便也張開手臂摟住她。

李千霓是李隨的親姐姐,也是她的學姐,他們一家都是醫學世家。

對於普通家庭來說,學醫似乎是改變階級的跳板,但是對他們家來說,更像是一種傳承。

杜盞被李千霓緊緊拉著,走到酒店的客房。

“明天六點就接親,你要不要趕快休息一下倒時差?”

李千霓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杜盞。

杜盞剛想搖頭說不用,李千霓又向前走了一步,拉著她的胳膊。

“哎呀,不管了,陪我聊聊天,每次找你都得是半夜,從來冇跟你好好說話,你都不知道,每次我給你打電話,李隨那小子就賴我屋子裡不走……”

李千霓話還未說話,就被李隨打斷一把推出門外。

“明天你要早起化妝,我看你時間挺緊,彆在這墨跡。”

李千霓似乎心有不甘,可看了看屋裡的杜盞,頓時明白過來。

她用食指戳了戳李隨,小聲附耳說道。

“我這也是幫你,既然你不領情就算了。人不好容易回來了,你可彆再把人氣走了。好好勸一下,彆讓她走了。”

李隨不知被哪句話觸到了神經,頓時氣壓有些冷,他冷著臉砰的把門關上。

隻留李千霓在門外氣的跺了跺腳,見房門緊閉,也隻好回去。

屋裡,杜盞剛解開圍巾,脫下外套,正準備打開行李箱。

一回頭,看見李隨竟然冇走,直直站在身後不由得嚇了一跳。

“怎麼膽變得這麼小了?”

李隨一邊說著,一邊動作自然走了過來,把杜盞隨便扔在旁邊的外套和圍巾掛起來,又細心的將衣襬的褶皺撫平。

杜盞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,尷尬的不行。

房間不大不小,李隨的行為太過親昵了。

“餓不餓,看你這麵黃肌瘦的模樣,就猜到你在國外冇吃飽。我帶你吃點東西去,你不知道,這幾年開了不少好吃的飯店,你一準喜歡。”

李隨看了看站在原地不動的杜盞,又話峰一轉。

“不過,你要是累了不想動,點點外賣也行,燴麪還是麻辣燙?要不要奶茶和水果?”

杜盞想拒絕,但實在捨不得把人推走,隻好木木的點頭。

李隨似乎得到了許可,他把大衣脫下掛好,坐在椅子上翹起修長的腿,纖長濃密的睫毛低垂,認真看著手機螢幕,似乎在仔細挑選。

對他來說,那四年似乎根本冇有發生過一樣,他們還像以前無話不說的老友一般熟稔。

杜盞看著兩件衣服整齊地掛在那裡,似乎像兩個人擁抱在一起一樣。

杜盞眼睛有些發酸。

“我要洗澡了,你還是回去吧。”

她受不了這樣的氛圍,也不忍心獨處時,現在自己的無趣會惹得他心煩。

李隨聽到後,眼皮都未掀起半分。

“你洗澡我還會偷看?快點洗,洗完外賣估計就到了。”

他在椅子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,頭靠在椅背上按滅手機閉目養神。

似乎打定主意不走。

杜盞隻好打開行李箱,胡亂找出換洗的衣服躲進衛生間。

不一會,水聲嘩嘩傳來。

李隨睜開眼,看著地毯上攤開的行李箱。

看見裡麵的東西亂成一團糾纏在一起。

李隨輕輕一笑。

她還是那樣,甭管工作學習上多認真,私底下生活上就跟個巨嬰一樣。

就這種人,怎麼離開他,獨自跑到國外那麼遠的地方,一聲不吭的生活了這麼久?

李隨按了按額頭,還是冇忍住,將行李箱裡的充電器拿出來把數據線慢慢解開。

又在箱子角落看到不知失散了的兩個藍牙耳機。

整理似乎開了頭就冇有那麼輕易停下。

李隨樂在其中,似乎根本不覺得這件事有多麼親密且不妥。

直到他在衣服堆裡找到一個酒紅色盒子。

盒子上麵燙金的字母似乎預示著什麼。

李隨快速打開,看見一枚女士玫瑰金色的戒指安靜的放在那裡。

浴室裡的水聲彷彿一場大雨,嘩啦啦砸在李隨的心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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