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 法術眾多,清明神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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護法這活他乾了很多次,難不算難,就是瑣碎。妖怪是雇當地的還是從天廷借調?渡劫場地是租一個還是臨時搭建?給凡人傳話是托夢還是派個化身?渡劫時要不要加祥雲、華光的效果?如果要調用神霄五雷,還得跟玉清府雷部去提前訂……一場劫難的護法,往往牽涉到十幾處仙衙的配合,也隻有啟明殿能協調得了。

這次考慮到玄奘不想鬥戰,李長庚選了個“逢凶化吉”的錦囊。這錦囊的方略很簡單:“妖怪把劫主抓回洞中,百般威脅。劫主堅貞不屈,感化了高人聞訊趕到,解救劫主。

這個錦囊方略有些單調,但優點是簡單,劫主大部分時間呆著就行。李長庚這麽多年做下來,深知護法的重點是什麽,不要搞什麽新鮮創意,穩妥第一。

他選擇的應劫之地,是河州衛福原寺附近的山中,這裏是取經必經之途。為此李長庚招募了熊山君、特處士、寅將軍三個當地妖怪,麵授機宜,按照台本排練了一陣,各自就位。

李長庚算算日子,玄奘也該過福原寺了,便騎著仙鶴去相迎,冇想到一看取經隊伍,眼前不由一黑。

觀音明明說玄奘一人單騎,可他身邊明明跟著兩個凡人隨從,這也還罷了。此刻在長老頭頂十丈的半空中,烏泱烏泱簇擁著一大堆神祇,計有四值功曹、五方揭諦,六丁六甲、一十八位護教伽藍,足足三十九尊大神,黑壓壓的一片。

李長庚趕緊飛過去,問他們怎麽回事?這些神祇轉過臉去,隻是不理人。李長庚趕緊給觀音發了飛符詢問,半天觀音纔回了八個字:“如是我聞,大雷音寺。”

觀音冇多解釋,但李長庚聽懂了。取經是鷲峰安排的活動,大雷音寺作為靈山正廟,自然要派員全程監督。而天廷既然也參與進來,勢必也要安排自家的眼線。

李長庚可以想象整個過程:靈山開始隻讓觀音前來,冇想到天廷派了四值功曹;靈山一看,不行,必須要在數量上壓一頭,找了五方揭諦;天廷本著製衡原則,又調來了六丁六甲,然後靈山一口氣新增了一十八位護教伽藍……就這麽你追加兩個,我增調一雙,膨脹成一支超出取經人員幾十倍的隨行監督隊伍。

他看了看那三十幾號神仙,心想算了,隻要他們不乾涉渡劫,就一並招待了吧。可問題是,這次護法得持續一個晝夜,總得管這三十九位神仙的住宿。

四值功曹和六丁六甲是天廷出身,每天得打坐修行,打坐的洞府每人一個,附近須有甘泉、古樹、藤蘿,古樹不得少於千年,藤蘿不得短於十丈;五方揭諦和護教伽藍是靈山的,不追求俗飾,但每日要受香火,脂油蠟燭還不成,得是素燭。

光是安排這些後勤,李長庚便忙得暈頭轉向。好不容易安頓好,又出問題了。

那三隻野妖怪看見玄奘出現,正要按方略動手,一抬頭看到幾十個神仙浮在半空,人手一個小本本往下麵盯著,嚇得就地一滾,現出原形,篩糠似的死活不起身。

李長庚駕雲過去問怎麽回事?神祇們說要全程記錄劫難過程,這是佛祖和玉帝交代的。他冇辦法,轉頭好說歹說,說服三隻妖怪重新變成人形,戰戰兢兢把玄奘給請進了虎穴。隻是這三個妖怪嚇得六神無主,演技僵硬尷尬,還得靠李長庚全程隱身提詞兒。

玄奘全程麵無表情,光頭上的青筋微微綻起,顯然很是不滿。

李長庚一看不對,匆匆讓他們演完,拽著玄奘出了坑坎,走上大路。玄奘勉強擺了個姿勢,讓半空的護教伽藍照影留痕,然後一言不發,跨上馬揚長而去,連那兩個凡人隨從都不要了。李長庚在後頭雲端跟著,一直到確認他在雙叉嶺跟劉伯欽接上頭,這才趕迴天廷。

“……你說說,這都叫什麽爛事兒!”

李長庚抱怨了半天,一抬頭,發現對麵桌子早冇人了。再一看時間,嘿,未時已過。

織女當初私奔之後,生了一對龍鳳胎。後來她被西王母抓回來,孩子是男方在帶。如今牛郎與丈母孃關係緩和,西王母就用資助乞巧節的名目,特批了幾十萬隻喜鵲,讓他們每年聚一次。天上一日,凡間一年,織女每天都準點下班,去和老公與孩子相會。

啟明殿裏變得靜悄悄的,就剩下他一個人。李長庚把剩下的仙露茶一飲而儘,織女能準點下班,他可不能。

三個野妖怪的酬勞、虎穴的租賃錢,都得儘快提交造銷。天廷這方麵管得很嚴格,過了一年——人間的一年——就不給報了。每次往財神那兒送單子稍微晚一點,趙公明的臉拉得比他胯下的黑虎還黑。

但那三十九位神祇的接待費用,就冇法報了。人家不承認是護送玄奘的,師出無名,幸虧李長庚有經驗,提前預支了一筆備用金,回頭想辦法找個名目從裏麵扣吧。正好他的仙鶴今天也受了傷,說不定能順便做點營養費出來。

除了報銷,他還得為今天這場劫難寫一張揭帖。這揭帖將來要傳去四方三界,以示揄揚宣廣之用。

其實淩霄殿有專門的筆桿子,不過魁星、文曲那些人懶得出奇,隻會不停地找啟明殿要材料。與其讓他們弄,還不如自己先寫好方便。

李長庚捋了一遍今天加班要做的事,覺得頭腦昏沉。他吞下一粒醒神丹,麻木地翻動著筐裏厚厚的一疊玉簡,忽然殿外傳來一陣隱隱的轟鳴聲,整個大殿都晃得有些不穩。那一摞玉簡“咣噹”砸在地板上。

李長庚一驚,這轟鳴聲似乎是從東方下界傳來,可什麽樣的動靜,才能讓淩霄殿這邊都晃動不止啊?難道又有大妖出世?

不過這種事自有千裏眼、順風耳負責。他為仙這麽久,知道不該問的事別自己瞎打聽,便勉強按下好奇心,俯身把灑了一地的玉簡撿起來。他撿著撿著,忽然發現一枚剛寫了一半的籀文奏表,心中不由一漾。

李長庚的修仙之途蹉跎很久了,啟明殿主聽著風光,其實工作瑣碎至極,全是迎來送往的雜事閒事,實在勞心勞神,根本冇什麽時間修持。他一心想再進步一下,修成金仙,可不知為何,心神裏始終卡著一息窒澀,怎麽也化不掉,境界始終上不去。

其實他原本已不報什麽希望,打算到了年限便去做個散仙,朝遊蒼梧暮北海,不失為美事。可五百年前天廷生過一場大亂,空出幾個大羅金仙的編製。李長庚發現自己資曆早夠了,隻要境界上去,便可以爭上一爭。

一股淡淡的熱意,湧上心頭。李長庚強迫自己回到眼前的揭帖中來,說不定這次做好了,念頭通達,金仙之籍近在咫尺。

這揭帖的寫法頗為玄妙,絕不能提護法的事,隻能說劫主偶感天機,毅然渡劫——儘管大家都明白怎麽回事,但必須這麽說——揭帖的揄揚重點,也不在渡劫過程,而在提煉出其中奧義:這一劫體現出了劫主的哪些品質、感悟出了天道何種玄妙、與諸法造化如何勾連雲雲。境界不到的神仙,根本寫不到點兒上。

李長庚凝神專注,唰唰唰把揭帖一口氣寫完,思忖再三,提筆在揭帖上方擬定了一個標題:《大德輪迴不息,求真不止》。

李長庚看了看,把“輪迴不息”四個字刪了,太被動,改成“修行不息”;再看了一遍,又給“大德”加了個定語——東土大德,這樣能同時體現出天廷和靈山的作用;第三遍審視,李長庚又新增了“曆劫”二字。可他怎麽讀,怎麽覺得心裏不踏實,拿出那封鷲峰的通報細細一琢磨,發現自己果然犯錯誤了。

佛祖雲:“法不可輕傳”——不是“不傳”,而是“不可輕傳”,強調的是“不可輕”,所以重點終究要落在了最後一個“傳”字上。也就是說,核心不是劫難,而是如何克服劫難,這纔是弘法之真意。他勾勾抹抹,把“曆劫”改成了“克劫”

又想起那三十九位神祇的關心,添了“孤身上路”。

可他改完再通讀一遍,發現整個標題實在太冗長了……李長庚冥思苦想了半宿,索性統統刪掉,另外寫下六個字:“敢問路在何方”。

這回差不多了。李長庚左看看,右看看,頗為自得。這標題文采不見得好,勝在四平八穩,資訊量大,方方麵麵都照顧到了。他相信即使是魁星、文曲那一班人,也挑不出毛病。

接著李長庚又熟練地穿鞋戴帽,在開頭結尾加了“山大的福緣、海深的善慶”之類的套話,調了一遍格式,這纔算完成,發給觀音。

忙完這些,李長庚長長打了個嗬欠,覺得疲憊不堪。凡夫俗子總覺得神仙不會犯困,這是愚見。神仙乾人事不會累,如果乾的是神仙事,一樣會消耗心神。他本來再乾一會兒,可腦子實在太沉,得回洞府打坐一陣才能恢複。

李長庚收拾好東西,離開啟明殿,剛把仙鶴喚出,看門的王靈官忽然走過來:“老李,南天門外有人找你。”

“誰呀?”

李長庚一怔。

王靈官聳聳肩:“還能有誰?告禦狀的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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