謎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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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月,梧彤市飄起了雪花。

楊軒聽說案件擱置時氣噎,他們差點命喪當場,如果不是楊軒和穆螢急中生智,還不知道會怎麼悲慘地死去,公安就這麼搪塞過去了。

穆螢不讓楊軒聲張這件事,楊軒雖不解,但照做了。

事情漸漸平息下來,楊軒迎來寒假,他冇有理由留在學校,於是打算去檢察院實習,爭取以自己的力量查清真相。

下午六點,街燈亮起,楊軒裹著乳白色羽絨服站在街旁,熙熙攘攘的人群路過,淅淅瀝瀝的大雪給萬物蒙上了一層白,楊軒凍得雙頰通紅,他打了一個噴嚏。

穆螢不管是天熱天冷都是淡然的,她雖然也裹得厚厚的,但相比起畏冷的路人,則多出了一份超脫萬物之感。

楊軒給穆螢遞了一杯奶茶,眼睛看過穆螢的臉時一亮,“你會用化妝品了?”

穆螢點點頭,“客人說我臉太白太嚇人了,老闆怕我影響生意就給我買了一些,我還不太會用。”

楊軒皺眉,“原來是這個原因。”

穆螢抬頭,原本死一般的白上平添了幾分紅,淡淡的眉毛也被不七不八地塗黑,口紅溢位了嘴唇,乍一看就像是白牆被塗花了。

穆螢喏喏開口:“是不是很醜,老闆看了我直搖頭,今天都不想讓我值班了。”

楊軒忍住想要抽搐的嘴角,伸手擦了擦穆螢的嘴角,“不醜,很漂亮。”

穆螢感受不到楊軒的溫度,但她心想一定是很溫柔的。

兩人走入了一家自助燒烤店,男生挺拔帥氣、女生溫婉秀美,倒似一對璧人,引得很多學生注目。

楊軒拿了一些牛肉、雞爪、豆腐、苕皮、內臟,穆螢幫他烤肉,楊軒大口大口吃著。

煙氣升騰,楊軒覺得溫度升高,脫了外套,穆螢臉上未出一粒汗水。

楊軒百思不得解,“你的體質好奇異,吃得少也冇瘦、穿得多也不熱、跑了也不出汗、天冷也不發抖,難道你是仙女下凡?”

穆螢忍俊不禁,她已經熟練運用自己的肢體了,笑得甜美動人,這下倒有了人味。

楊軒微微一愣,低頭挽起袖子,露出手上的紅繩,嘴裡嚼著牛肉。

穆螢盯了一瞬紅繩,兩人目光相接,楊軒收回眼神。穆螢說:“最近有人找你嗎?有危險嗎?”

楊軒搖搖頭,“冇有人再來找過我。”

對桌一個男生突然激動了起來,站起身來憤憤地說道:“空氣越來越差了,尤其到了冬天,我老是流鼻血,政府隻知道發展經濟,不管普通老百姓的死活,這樹椏光禿禿的,汽車尾氣揚塵還能怎麼消解?不就隻有靠我們人呼吸過濾掉了。”

坐他身邊的男生給他遞了一串雞爪,把他拽了下來,“你小點聲,這批樹是去年才栽的,市委領導親自批示的,你想上頭條嗎?”

男生不滿地哼了一聲,接過雞爪大口啃了起來。

楊軒看向外麵光禿禿的蒼天大樹,開口道:“梧彤市區的綠化一直都很差,原來除了居民自己種的花花草草,連根草都看不到,領導們為瞭解決人口稀少和窮的問題,優先發展經濟,後來市民注意到了這個問題,聯名上書情願,市政府纔在學校和辦公場所附近勉強種了一些樹。我們都搞不懂,明明不缺錢,為什麼不願意整改綠化,去年突然頒佈命令,要在所有道路兩旁種無垠樹,這樹是北方來的,夏天枝繁葉茂,冬天寸綠不見。”

穆螢問:“你呢?有鼻炎之類的嗎?”

楊軒點點頭,“我冬天一般戴口罩出門。”

一雙潔白細膩的手突然矇住楊軒的眼睛,故意變化了的聲音貼近楊軒的耳朵,親昵地開口,“猜猜我是誰?”

楊軒掰開雙手,轉頭無奈開口道:“還能是誰啊!我的小姑奶奶!”

韋清漪擠過楊軒朝穆螢打招呼,不客氣地拿過一串韭菜吃了起來,“穆螢這周去我家玩吧!我媽媽公司缺一個做文員的,有我在,說不定我能幫你過學曆這一關。”

穆螢的心起起伏伏,她不是不想去,是她不能。

楊軒驚奇地看著韋清漪,這女孩已經被他拒絕了,卻一直鍥而不捨,令他頭疼。按理來說,穆螢對她已經冇有利用價值了,但她願意上心,說明是真的把穆螢當成了朋友。一時之間,他又是感動,又是愧疚。

韋清漪白了他一眼,嘟囔著嘴說:“我是真心把穆螢當妹妹看的。”

穆螢苦笑,可是她想害死她的媽媽,兩權之下,穆螢最終點點頭。

夜深,咪咪趴在慕靈胸口上小聲呼嚕著,有了咪咪的“補給”,慕靈即使冇有生機丸也能維持人形。

慕靈摸了摸咪咪的腦袋,從窗戶溜出,如今,她可謂騰雲駕霧,極目遠眺。

到了韋媚家門口,她能四麵八方感知到氣流的竄動、人語的交流、心跳的起伏。

慕靈伸手,金光凝聚,愈發滾燙了起來,兩脈氣息相沖,慕靈不敢太用力,她怕被韋媚感應到,於是隻使用了一根手指。

但即使是凝聚了所有的靈力,金光用力向後繃緊,形成了極強的韌性,手指始終無法突破。

翌日,大霧瀰漫,伸手不見五指。

韋媚還在睡眠中,一雙秀氣的手輕柔地撥開了她的額發。

溫柔細膩的觸感劃過鼻翼、眉毛、唇角、雙頰,每一個毛孔、每一根絨毛都不肯放過。

那手彷彿生了執念,竟有千鈞重,重重地壓在韋媚的意念上。

韋媚不禁懼從心生,猛地大喘氣,掀開被子、瞪大瞳孔,汗水唰唰落下,眼角顫抖,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流下。

無聲的壓力比有聲的威脅更可怕。

韋媚死死瞪住韋清漪,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女兒!

韋清漪討好地旖旎一笑,雙手捏住被子,身子前傾,伏身貼在韋媚耳側,曖昧開口:“媽媽,睡得好嗎?”

韋媚拚命壓製住自己的恐懼,可她四肢僵硬,無力動彈。

她的暴怒壓過了恐懼!

放聲尖叫!灌木叢中的烏鴉撲騰著翅膀竄過,嘎嘎聲更添鬼魅妖異。

韋媚目眥具裂、頭髮散亂、形如惡鬼,她一把掐住韋清漪的脖子,全身的力氣傾注在手腕間,想要掐死這個冇來頭的東西!

韋清漪笑得花枝亂顫,瞳孔突然放大,漆黑的瞳仁霸占整個眼眶,韋媚在她深不見底的眸色中照見自己狼狽凶惡的嘴臉。

她被自己的凶相嚇得倒地,一邊大叫你是誰,一邊向後匍匐著鑽向床底,可不管她如何告訴自己這是個噩夢,女兒都會在她轉頭睜眼間出現,甚至閉上眼,女兒都會向她伸出手。

楊軒在檢察院實習多日,檢察院的領導們都很看好他這個小夥子,雖然年紀輕,但肯吃苦,又聰明好學、謙虛務實,邀請他畢業後簽檢察院的定向選調。

楊軒很早便聽說過梧彤市出現過多起殺人案、失蹤案冇有破解,他想申請參加查案,領導們一臉嚴肅地拒絕了他,事關尋常,不是他想怎樣就能怎樣,即使楊軒本人親自接觸過殺人凶手,檢察長依然不肯讓他親自偵查案情。

滿心愁苦憤怒無處排解,尋求正義之路遙遙無期,楊軒十分納悶!

師姐兼檢察官韋清漣拍了拍楊軒的肩膀,遞過一瓶礦泉水,勸慰地說:“彆犯愁了,彆說你的案子冇法解決,即使殺人凶手近在咫尺,冇有足夠的證據,我們也是冇法開展偵查的。”

楊軒深歎口氣,他想學刑偵的初衷就是伸張正義,可原來他即使連自己的正義都無法伸張,理想和現實之間隔著一條銀河,他還要走多少年、邁多少步,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?

師姐彷彿看出了他的心思,微微一笑,“你知道梧彤市二十年前治安有多混亂嗎?那時候你和小漪都還小,但我已經有了記憶,爸爸一手牽著我,一手抱著小漣,一個歹徒從我們身後路過,一把抱住小漪就跑,爸爸想去追歹徒,又怕我被搶走了,隻能看著小漪被抱走,後來過了兩個月,警察才把小漣帶回來,原來,那個凶手就跟我們住在一個小區裡,因為他自己的女兒生病了冇法治,就想把彆人的孩子賣了掙錢治病。”

楊軒若有所思,犯罪問題的確是社會問題,他小時候在孤兒院也被欺負過,被搶東西,後來努力上學,考上最好的大學,身邊的同學普遍脫離了貧窮,的確素質高了很多。

“現在的犯罪率已經低了很多,彆灰心。”,師姐的笑猶如清風拂麵,“小漪最近還在纏著你嗎?”

楊軒又開始頭疼另一個問題,表情愁苦。

師姐噗嗤一笑,“如果嫌煩,我回去告訴她,這個丫頭還不懂事。”

楊軒搖搖頭,“冇事的,過段時間就好了。”

楊軒和韋清漣聊會天之後,暮色漸濃,他心裡的愁緒消散了不少,兩人揮手告彆。

穆螢在家做好了飯菜,分彆是楊軒喜歡的可樂雞翅、清蒸排骨和蒸豆角。

自從發了工資後,她購置了很多傢俱,原本清貧的出租屋被好好佈置後,真有了家的感覺,但陳設如同三十年前一般,古木椅子、花型吊燈、大牡丹花被單、還有老式梳妝檯。

楊軒嘴角抽搐,這姑娘大概真的是穿越來的,不僅化妝風格古色古香,審美也是。

咪咪趁他們吃飯的時候一腳跳上桌,楊軒夾了一塊排骨,穆螢卻是一巴掌把它拍了下去,咪咪委屈得直哼哼。

楊軒道:“今天你去韋清漪家了嗎?”

穆螢搖頭,“我冇有去,我不想欠她人情。”

楊軒從兜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長方形包裝,眼神亮亮地看著穆螢。

穆螢放下筷子接過,打開包裝盒,是一隻小巧精緻的口紅。

楊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,“我冇多少錢,但我聽我們班女生說女孩子都喜歡,你平時嘴唇太白了,還是有點顏色更好看。”

穆螢抬頭瞥了一眼楊軒。

楊軒慌忙解釋,“我不是說你不好看,而是更好看,更完美了!”

飯後,天空又浮起了小雪,鵝黃色的路燈映著飄逸的雪花,煞是好看,楊軒和穆螢把自己裹好之後出門消食。

梧彤市早已銀裝素裹,調皮的孩子們打雪仗,一個個體型不一的雪人規規矩矩地端坐在一邊,小狗興奮地在雪地裡打滾。

楊軒脫了手套替穆螢戴上,穆螢的手指節分明,青色的血管像要衝出皮膚。

他們坐公交打算去星際大樓,一路上聽大媽們吵得七嘴八舌,說是梧彤市好幾個女孩子失蹤,屍體都找不到,家長們哭天搶地,但政府就是不給處理,好幾個大人跪在法院門口,法院也不可能直接懲處壞人。

楊軒嘴唇緊抿,心擰在一起。

下雪天,年輕人更加興奮,老年人則是不願意出門。

冇有了噪音的混淆,星際大樓底下的呼喊聲震耳欲聾,穆螢幾乎挪不開步。

“痛......”

“今年是幾年......”

“我什麼時候才能走......”

“求求你,放過我......隻要能讓我走......”

一聲聲直抵靈魂的叫喊緊緊攥住穆螢的心,就像是母親聽到嬰兒的呼喚。

無比淒厲,無比悲涼,穆螢無法想象,被鎮壓在星際大樓底下的亡魂經曆了什麼慘絕人寰的折磨。

楊軒抓著穆螢的手,“怎麼不走了?不是說想去逛街嗎?”

穆螢搖搖頭,荒涼一笑。

星際大樓裡有十三層,有的是美食區、有的是服裝區、有的是家電區、有的是奢華品區,穆螢和楊軒去買一些過年的衣服穿。

楊軒清瘦高挑,喜歡穿黑白灰,遠遠一看就是個清冷淡漠的男孩子。

穆螢莞爾一笑,還記得在我們小的時候,你總是若有若無地笑著,氣質雖然也是冷的,卻也是溫柔的,不像如今的拒人於千裡之外。

穆螢給楊軒挑了一件鵝黃色的羽絨服,款式簡單大氣,帽子上是灰色的絨毛,質感光滑細膩,摸起來十分柔軟,正麵隻有一個灰色的拉鍊裝飾。

楊軒換上之後,襯得臉色紅潤了許多,也精神了不少,從清冷出塵的少年變成了器宇軒昂的少年,穆螢滿意地點點頭,楊軒卻皺眉頭。

服務員說:“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,這件衣服非常適合你,今天打八折,1888,你們滿意的話我就給你們包起來!”

楊軒立馬脫下衣服,一邊遞給服務員一邊準備拉著穆螢往外跑。

穆螢推開楊軒的手示意服務員打包,從兜裡掏出錢付賬。

穆螢義正言辭,不容拒絕:“我在你那兒住了那麼久,你都冇有收我房租,我送你一件衣服理所應當。”

服務員大驚:“你們不是男女朋友嗎?”

兩人尷尬,無言以對。

月上中天,給梧彤市的夜鍍上了銀色的光輝。

楊軒睡去,慕靈藉著月光橫跨梧彤市,卻發現有個無形的邊界阻止她離去,甚至比楊興德辦公樓、韋媚家門口的邊界更加強大。

隨著靈力增強,她彷彿更加自由,但也更加渺小。她的靈魂置身的另一個世界,她還對此一無所知,更何況,更多的謎團出現了,韋媚為什麼這麼恐懼?她到底害過多少人?星際大樓底下到底藏著什麼?為什麼這麼多人消失在梧彤市?這些事之間到底有冇有關聯?如果貿然複仇,會不會牽涉到楊軒?

楊軒......她不能不顧他的安危。

人生到處知何似,應似飛鴻踏雪泥。

生前的她慘遭毒手,靈魂被封印三十二年,腳下的這片土地換了新樣,她卻仍是故人,懷揣著仇恨、不甘孤魂似地逡巡。

咪咪循著腳印尋來,皎潔的月光下,咪咪變成了通體雪白、體型健碩的聖獸,它腳踩祥雲,伏趴在慕靈膝蓋上,溫柔地低蹭。

“你到底從哪裡來的呢?難道是佛祖派你來幫我的嗎?”

慕靈撐著下巴,替咪咪順毛。

咪咪抬眼,好像在說:“你猜?”

長夜漫漫,慕靈的心被一個一個問題塞滿,她覺得孤軍奮戰好累,但總不能讓人來解決鬼的事,等事情解決後,她打算徹底消失在楊軒的人生裡,目前,她不僅需要幫助,也想滿足自己的私心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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