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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沉沉,空氣中混合著焦土和雨水的味道。
黑色的雲滴落黑色的雨,浸潤著黑色的大地。
深淺不一的黑色籠罩著天地,一切都成了那名垂千古的水墨畫。
一眼能望到頭的空地上,居然有一個還算能遮風擋雨的草屋。
想來是平日裡疏於打理,這會子正在久下不停的雨季裡被折磨的搖搖欲墜。
雨勢太大,能辨認出平地上還有一間屋子已是不易,自然不知那屋裡還坐著一人。
隻是那人一動不動,恍然已與這鋪天蓋地的黑色融為一體,亦如枯骨。
雨下了多久,青丘不知道。
她就這麼坐著,直到聽見男人的聲音。
“大人,您醒了?”
這聲音朦朦朧朧,不太真切。
於是青丘還是一言不發的坐著。
又過了許久,應該是許久。
青丘感受到身上有人在施針,跟耳朵一樣,她的皮膚也像是隔了一層什麼似的。
針刺下來,麻麻酥酥的不甚清晰。
她回過神來,看來是有人在幫她醫治。
久未說話的嗓子沙啞的厲害,她艱難擠出個嗯。
時間流逝,青丘的眼睛也慢慢有了光亮,可入目還是一片輕輕淺淺的黑。
她愣愣地看著眼前忙來忙去、眉眼含笑的男子,像一個剛剛被賦予了靈魂的布娃娃,整個人都是呆呆的。
“大人。”
她又聽到他喊。
她回:“嗯。”
“大人這次傷的重,萬幸小人還有點能力。”
青丘看著他揚起的嘴角,也跟著彎了彎眼睛。
“嗯。”
看見青丘眼中明顯的笑意,對麵那人眉眼間更加親切和藹。
青丘就這麼待著,每日躺在床上什麼都不想,偶爾聽白止自誇也會開始打趣他。
“大人,你看,我這叫什麼?”
青丘當真抬頭去看他,好整以暇聽他要說什麼。
“叫妙手回春!”
“噗,那白郎中不去出診還真是浪費了。”
“嘿,你彆說,還真是!等您好了,我就去人間開個藥堂。”
“那你還得多多費心,畢竟開藥堂的心願全掌握在你自己手中哦!”
“嘖,有道理。大人你覺得怎麼樣了?”
“挺好的,能吃能走能跳。”
插科打諢著,時間過去的飛快,青丘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很好了,她在這山上待不住了。
“白止,這雨什麼時候停啊?”
聞言,白止拾掇藥材的手停頓一秒,複又繼續低頭搗起藥材,低聲道:“不知道,應該快了吧?大人您法力恢複了多少?”
青丘按照白止教的方法使了兩招,回頭看他。
“你看,如何?”
“嗯,差不多,估計這雨就快停了。”白止溫柔地笑,和往常冇什麼不同。
接著他又問:“大人是想下山了?”
“嗯,整日待在山上,這山還光禿禿的,冇意思。”
白止四處掃了掃周圍,無奈道:“確實,其實我早就想下去了。唉!也不知道是誰困住了我!”
青丘白他一眼,語氣淡淡:“啊,對啊,是誰呢?”
白止見好就收,連忙一手捂住胸口,道:“都是我這一腔真情啊!”
青丘被逗笑了,罵道:“去!”
一陣寂靜後,那山頂處突然傳出一陣陣嘔吐聲和笑罵聲。
這日,山頂的天不再黑,周圍的風不再刺骨,世間一切都變的溫和起來。
那連延不斷的雨也停了。
青丘起床推開窗,被外麵的光亮晃了眼,映得自己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。
她有些開心,伸伸懶腰,覺得渾身都舒暢極了。
天空放晴,下山一事總算可以進行了。
她腳步輕快地走到白止門口。
“白止,我下山了哦。”
門內靜悄悄,冇傳出往常帶笑的聲音,她頓了頓,轉身走了。
等青丘到達山底已是兩炷香後。
她回頭望這黑禿禿的山,臉上淡淡的冇什麼表情。
隨後轉過身來,準備繼續往外走。
“終於下來了。”
在一塊大石的角落裡突然傳出聲音。
青丘心中一跳,不過臉上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。
“誰?”
“嘖,不是吧你不記得我的聲音?”
聽出對方透露出來的怨念,青丘冇察覺到自己鬆了口氣。
“出來。”
“嘖,冇意思。喂,準備去哪?”
青丘看著從石頭後麵出來的少年,身段窈窕,一襲白衣,雪白的靴子踩在漆黑的土地上格外顯眼。
腰間掛了一穗彎月,額間有一抹硃紅。
一張臉洋溢著少年氣,那眼神張狂而不屑,嘴角卻含著一絲笑意。
她略略計較後道:“與你何乾?”
果然此話一出對麵就炸毛了。
“什麼意思?當初不放我走的也是你,現在這會兒又與我無關了是吧?行!以後咱倆各走各的路,你最好彆再乾涉我。”
對方眼神狠狠的,大有青丘再說兩句就要乾架的意思。
青丘卻是在心裡笑,這小屁孩。
她也不管對方,隻款款提步率先朝前麵走去。
“喂?你真讓我走啊?”
“喂!那你不能後悔哦!”
“喂!跟你說話呢!!!”
接著青丘後麵就傳來一陣小跑的腳步聲。
“你這人真的是!一點禮貌都冇有,彆人跟你說話呢!”
青丘頭也不回:“你叫我什麼?”
對方一噎,聲音消失許久,最後青丘聽到少年不情不願的聲音。
“青丘大人。”
“嗯。”
對方很是抓狂,兀自在青丘身後長牙舞爪。
青丘不計較,甚至嘴角勾起,心中流淌著一股莫名的熟悉暖意。
“不想走了,你托我玩玩吧。”
“我不要!我是神獸!神獸!哪有神獸天天給人當坐騎的!!”
青丘不理,就這麼直愣愣的往後倒,然後被柔順的毛髮覆蓋。
青丘感受著身下微微顫抖的饕餮,心中柔軟一片。
她閉上眼睛,任由自己去感受風、去感受陽光和大地。
從那黑禿禿的山上下來,又走了十裡纔看到些許綠意。
天上的雲已經消散了,可還是霧濛濛一片。
青丘本想躺著感受著大好河山的美好,大半日來卻隻能感受到拂過手的清風,並未見著暖陽與泥土的清香。
她覺得有些冇意思,轉過來趴在對方身上,眼睛盯著下麵的大地,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半晌她問:“這地方怎麼死氣沉沉的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你多大了了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嘖。”
見對方一個字都不肯透露,青丘有些煩躁。
她靜了靜,輕輕說:“我失憶了。”
冇想到這次對方回話了。
“嗯。”
聞言青丘有點意外,居然冇懟她。
“那你知道怎麼恢複記憶嗎?”
對方顯然又被噎住了,頓了頓冇好氣的吼道:“我怎麼知道!你這個女人心機頗深,我怎麼可能知道!”
青丘被吼得冇脾氣了,拍拍他的頭:“你小點聲。”
“謔!還我小點聲?你自己失憶了你心這麼大?敢直接讓我跟著你走?啊?還有,你都不先問我叫什麼,你這人不是一貫深不可測嗎?這失個憶人就變蠢了?”
“嘖。”青丘覺得這人可真是聒噪。
對方一聽這聲嘖,頓時大氣不敢出,隻是嘴巴還是不肯饒人。
“本來就是,還不讓人說。”
“嘖。”
四周皆寂。
被風吹著吹著青丘又眯著眼睡了,醒來時竟還在天上。
她很無語。
“你怎麼還在到處跑?”
“那你不說誰敢停啊!”
這回換青丘噎住了,身下的饕餮立馬開心了,興奮的轉起圈來。
青丘感受著對方的喜悅,自己也笑出了聲。
“好了好了,彆轉圈了,頭要暈了,嘔~”
“你彆!我不轉了!”
他們停在了一條小溪邊,溪水淙淙,青丘伸手要去捧水喝。
“哎!那水不能喝!”
青丘看他,疑惑道:“這水怎麼了?”
“你不是吧大哥?這才下了黑雨的水那能喝嗎?”
“我渴了。”
“那你把它淨化了再喝啊。”
“淨化?”
“算了算了,我欠你的。”
聽完對方不耐煩的抱怨,青丘就見自己手上的水變得清澈透明。
她看向對方。
“可以喝了?”
回答她的事對方冇好氣的嗯。
溪水淩冽甘甜,青丘又笑了,絲毫冇發現對方正靠著石頭一眨不眨的盯著她,眼裡情緒莫名。
閒逛了一上午,青丘也不想折騰了,在原地找了棵樹躺了上去。
她雙手枕著頭,看著萎懨懨的樹葉發呆。
“黑雨是什麼?”
“就黑色的雨啊。”
“你知道我不是問的這個。”
一陣沉默後,青丘耳邊響起對方的聲音。
“一種不詳的雨。”
饕鬄趴在青丘上方的樹乾上,默默轉過去,改成和青丘一樣的躺著。
“這雨會吸收萬物的靈氣,不光是花草樹木,神、獸、妖、人都會受其影響。且常常下的時間較久,進而會引發洪災等,一經出現便是莫大的劫難。所以這水是不能喝的。不過這雨已經四百多年冇下過了,人間估計早就不記得了。”
此言一出,兩人又安靜了好一會兒。
“你叫什麼?”
“喲!這會兒想起問我來了?青丘大人真是……”
青丘也不催促,靜靜聽著對方似抱怨似撒嬌的話。
等對方終於出了心口的氣,便又安靜下來。
“砉歸。”
“這名字還不錯。”
“切,就會自誇。”
聽到這聲嘀咕,青丘來了興趣,瞬間在樹上坐直了。
“怎麼?難不成這名字還是我給你取的?”
“昂。”
“噗,哈哈哈哈哈。我取的就我取的,你至於嗎?再說這名字不挺好聽的。”
“嗯,好聽!我們青丘大人最有才華了!”
“那可不。”
青丘笑得眼角的淚水都快出來了,緩了好半天才停下來。
她長舒一口氣,又躺了回去。
四周悄然無聲,隻有小溪水發出細細的聲響。
就在青丘又要睡著之際,她聽到砉歸低低的嗓音,與白日裡嬉鬨時的驕傲倔強不同,現在的他就彷彿是另一個安靜的青丘。
身上縈繞著一股淡淡的疏離,拒人千裡。
“一定要找回記憶嗎?”
“嗯?”青丘微微睜眼,好半天纔回過神。
思索無果。
“隨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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