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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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川東到海,何時複西歸。人人都以為這是一句勸惜光陰的句子,鮮有人知這片海,是渡海,交彙時間,渡儘眾生。

那是1917年入秋後的第一輪新月,細細彎彎一輪月牙,卻有些異常明亮。海麵上起的風浪不小,岸邊的漁船被吹得搖搖晃晃,月光照在漁船上,遠遠看去,像是黑色的海麵上起了星星點點的鬼火,詭異極了。如果腸子的顏色能代表後悔的程度,那麼張老五現在的腸子已經悔得焦黑了——白天冇捕到什麼大魚,又不想聽家裡那位的碎碎念,張老五這纔在海麵上多逗留了一會兒。現下風迎麵撲過來,頗有要把船桅撕碎的氣勢;一浪接著一浪打過來,小小的漁船像是隨時要載著張老五一同傾覆到這片漆黑的深海中。要是知道會遭遇這樣的風浪,張老五就是被媳婦唸叨得一晚上不睡覺,也絕不肯停留在這海麵上的。船吱呀吱呀作響,張老五跪在甲板上死死拽住手裡的篷索,似乎藉著這篷索的力量能讓他爬回家一般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就在張老五幾乎以為自己今晚便要葬身大海時,風浪驟然停了。許是那樣匍匐的姿勢維持太久,也許是風浪太猛,張老五站起來時隻覺得兩條腿不停的抖,好不容易藉著篷索的力站定,抬頭卻看見無比怪異的一幕。海麵上似乎立著一個人,那人的雙臂好像被什麼東西牢牢束縛住了,那人麵前的海水突然掀起,旋成一股刀劍模樣的浪,直直朝那人戳了過去,將那人捅了個對穿,那人的頭慢慢低垂向一邊,像是死了。浪穿心而過,遮月的雲散開,高懸的新月發出熒熒的藍色,照亮眼前的一切。張老五這纔看清,原來束縛那人的力量也是浪,而那人的血此刻正順著身上的水一滴一滴往下落,每掉在海裡一滴,海麵上便翻起一簇浪花。而那些湧起的浪花似乎得了什麼指示一般,齊齊朝著那人彙集,不過眨眼功夫,那人便慢慢消解成了雪花般的碎片,掉進海浪中,化為泡影,四周頓時又歸於寂靜,隻能聽到張老五一個人的心跳和呼吸聲。張老五被驚駭得發不出任何聲音,他捂著嘴,好容易站定的身體又慢慢癱軟下去,他聽著自己的心跳聲,卻驚覺不知什麼時候,除了心跳“咚、咚、咚、咚”的聲音外,還有一絲細細的鈴鐺聲,那鈴鐺似乎長在了張老五的心臟上,每一聲都嚴絲合縫地契合著張老五的心跳聲。鈴鐺的聲音漸漸大了,似乎有什麼人將要來到張老五的麵前。張老五努力藉著月色看向眼前的海麵,卻什麼都冇看到。下一秒,“鐺”一聲驟然在張老五的耳邊響起,張老五隻覺得汗毛直立,下意識回頭往船艙裡跑,卻聽見身後傳來“噔、噔、噔”的腳步聲,腳步聲始終保持著一個節奏,聽起來不快,卻立時便到了張老五的身後。

新月仍是那輪皎潔的新月,一隻漁船像落在海上的一片葉子,漂浮其上卻冇有一點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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