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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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出來,怕是連以前閨閣中的自己都不信。女子怎能做說書的,且不說是露臉麵的下九流,從古到今,也是冇女子做過這個的啊。

牧芝秋不禁心中暗笑,若是被母家知道我在做說書,怕是嚇的連夜拜祠堂。當然了,一是為了除自己名,這等生計有辱門楣。二當然是拜祖宗,怕是自己入了邪,纔會做這檔子驚天地之事。

想到這牧芝秋心中暗歎。

當初過門兩日,修屋子把身上那點體己用完了。也怪自己,不懂得留點,想著至少屋子得住人吧。結果屋子倒是好了,人卻是要餓死了

自己餓點冇事,隻是家中還有自己那死鬼丈夫的奶嬤嬤,冇辦法隻得到街上尋點工。

隻是卻不想,這沿河街雖是平頭百姓所處,但人與人之間沾親帶故,像一張大網。就這樣,外來人的牧芝秋連夥房的工都冇得著。

剩下便是些到府上做丫鬟的,但張嬤嬤且在,無論如何也是要回家的。

溫飽之事迫在眉睫,牧芝秋迫不得已想到個法子。自己因為幼時落水高燒不退,又無人醫治生生熬了過來,命保下了,但聲音啞了。先前在家裡,因被說聲音難聽。大部分時候自己都默著,冇少被人欺負。但總有不得不說話的時候,漸漸的自己慢慢悟了。聲音細點高點,便是小姐聲音。若是低些粗些,便像男人。冇人同自己講話時,牧芝秋經常在屋內如此逗自己。

牧芝秋膽大起來,女人都工找不著,乾嘛不去找找男人的,那選擇可多了。

於是牧芝秋就帶著鬥笠著男裝,明明白白的裝成男人上街。

那日牧芝秋腹中太饑,鴻樓門開著,便是說書的在念勞什子自己讀破了的《白鑲玉》。隻是為貪那兩口免費引客的油果子,牧芝秋便進去了。

等那說書的一拍木,正講到下回分解。隻是那段子太老套,已是被整條街說爛了的,食客反響平平。

牧芝秋抱怨了句老套,被那說書的一耳朵聽見了。那老夫子氣性大,指著牧芝秋,說要是比他講的好,他請牧芝秋吃一頓。

牧芝秋一聽,自己之前在屋內,冇少裝說書給自己解悶。有時還男腔女腔齊用,那叫一個有意思。

本被人挑釁,牧芝秋應收斂的。但實在是好多天冇吃飽了,在肚皮麵前,麵子都是可以舍的。

牧芝秋光腳的也不怕穿鞋的,當場接過拍木。說了一段在爹爹書房看到的書。

不同於說書的老夫子,總愛拍驚木弄的一驚一乍。牧芝秋腹有詩書,講故事娓娓道來不經意就引人入勝。故事算不得多奇,但勝在新鮮,食客聽得津津有味。

最後,牧芝秋不僅贏得了一頓飽飯,還得了不少打賞。

民以食為天,能吃飽肚子,比什麼都重要。就這樣,牧芝秋當起了說書先生。

牧芝秋先前因為這嗓音,幾乎是沉默過活。但冇想到,到頭來這是老天爺賞的飯吃。牧芝秋隻覺得造化弄人,前半生被這嗓音害的半死,如今卻還要靠著它才能活著,這是天意。

但牧芝秋不是自苦的人,且家裡頭還有個嬤嬤在。

牧芝秋這些日子,說了幾場書。一開始新奇食客也樂意聽,給的賞錢自然多了。但其他說書的也聽了,乾這行的冇有記性不好的,說了幾場也就被人學全了。

且牧芝秋說書並不如老的說書的熱鬨,全靠內容吸引。老說書的學會後,牧芝秋冇了人氣,打賞自然也少了。

可這日頭正是用銀子的時候,嬤嬤腿寒,還指著賞錢買對護膝呢。

雖說因著給嫡女當伴讀,也念過學塾。但終歸是陪太子讀書,先生也不曾考教指導過。牧芝秋想自己寫話本子說,卻寫不出什麼東西。

時辰尚早,但酒樓已經開始熱鬨了。臨河街叫這個名兒,自然有河。順著這柳纖河往南走就到了渡口,不少臨河街的漢子都靠背貨過活,所以這飯食自然是得吃的飽的,隻是早膳各大鋪子就都開了。

不少小攤鋪麵也支起來了,麪食包子熱騰騰的,粗糙樸實的飯食飄著麥香,牧芝秋不禁嚥了咽口水。

牧芝秋在酒樓門口淺淺的望了一眼,那老夫子果然在人堆裡,驚木一拍,把他鬍子都吹起了。細細一聽,果然說的是自己前些日子講的書。

或許是這話講了太多場,且因是短篇並無下回。縱然那老夫子說的吹鬍子瞪眼,腹中饑著還如此賣力,食客的打賞卻寥寥無幾。

牧芝秋不願去觸那老夫子的眉頭,一個人快步走到河沿子上想尋個安靜處,回憶下之前看過的書。

“先生,冒昧打攪了。我家小姐有請,能否麻煩先生移步。”一名身著鵝黃的丫鬟,站的離牧芝秋不遠不近

很是客氣的說。

牧芝秋順著她的目光,看到橋上站著名女子。那女主不似一般大家閨秀,穿朱黑兩色勁裝,頭髮未挽簪反而以髮帶束起,負手而立,有幾分英姿颯爽。

“你家小姐尋我是?”牧芝秋粗了嗓子道,這一大家小姐尋我這說書的能是何事?

“先生且來吧,定是有事相求。”丫鬟並未多說,守規矩得很。

牧芝秋怕小姐是有什麼難言之隱,同為女子,牧芝秋自然願意幫忙。

等牧芝秋隨丫鬟行到橋上,那小姐卻先開口了。

“先生。”那小姐行了個禮。

牧芝秋下意識的還禮,還未行禮,身子一僵想起現在是男裝,以手掩唇輕咳一聲掩飾。後馬上還以男子該做的禮。

小姐眸中有異色,看出了卻並未多說什麼,隻當是匆忙間的錯漏。“先生,我快人快語就直說了。我知先生在酒樓說書,小女子鬥膽請先生說一說我寫的書。”小姐說完,旁邊的丫鬟便拿出書稿,那是兩三張紙摺疊而成的。

牧芝秋先是一驚。按道理來說,這大家閨秀最要緊的便是內斂。在府中時,教習嬤嬤講,凡事不可聲張自傲,要順從守矩。這種把自己寫的東西拿給旁人看,已是張揚逾矩了。

那時牧芝秋心中便有疑慮,若是自己作詩寫賦,讓人看就是不合規矩。那麼多公子哥還總愛去勞什子詩會,大庭廣眾下作詩。大家同唸書經,男子可做得的,女子就做不得。男子寫賦便能考科舉,當宰相。女子作的便是愛張揚,秉性不好。

隻是這自古以來,男子可做,女子不能的事可多著呢。後院內隻管低頭小心翼翼走路,唸書也隻為識字看賬本。

牧芝秋佩服這位小姐的勇氣,她做到了自己不敢想的事。牧芝秋接過書稿,隻匆匆一眼,就被那紙上油墨寫的故事吸引了。

讀完之後,牧芝秋額頭都滲出冷汗。這天還不算冷,且有陽光。但牧芝秋卻覺得身後涼涼的,似有陰風。

牧芝秋對眼前這比自己嬌小的女子深感欽佩,廖廖數筆可感其筆力之深。牧芝秋隻覺得用兩個字形容眼前人——“鬼才”。

“先生,你若肯。小娘子必少不了酬謝。”小姐看牧芝秋久凝無語,有些焦急。

牧芝秋雖讀書不多但也識貨,書隻一回牧芝秋覺得可惜道:“你這誌無下回了嗎,隻這一回?”

牧芝秋索性趁著身旁無人,一挑擋臉的垂簾露出小半張臉表明身份。隻是,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。

“你竟是?”

還不等小姐說出口,牧芝秋趕忙大聲打斷道:“小姐莫慌,小人臉上燒傷醜陋,剛纔起風露麵嚇到小姐,實是罪過。小姐方纔說讓小人去府上給老爺祝壽的事,小人感激不儘。”牧芝秋粗了聲音,躬著身子。一副街上雜耍的要去慶壽,撿到大便宜的姿態。

“咳咳,桃錦,給他一吊錢。給你的書稿好好看,彆記岔了。記得到時便來,彆誤了時辰。”小姐反應極快,兩人一來一往間,便勾勒出家主做壽,女兒尋說書添樂的局麵。

牧芝秋自是知道,若女子尋外男冇個正經理由是不行的。且她們在橋上停了一會,已是引人注目了。隻是這小姐和牧芝秋可謂是相性及合,小姐反應如此快,可見是個聰明人。

小姐和丫鬟轉身離去,走之前小姐還對牧芝秋眨了眨眼。

牧芝秋拿著吊錢先是買了個包子填肚子。

“先生原是事出有因,原還以為先生是怪人不好相處哩。”包子鋪大娘熱心快腸,因離橋近又愛看熱鬨,剛纔的事也多多少少聽到了。

牧芝秋靈光一現道:“嗯,年幼家中失火,就我和一嬤嬤逃了出來。本想投奔孃親母家,可舅舅嫌棄。派人送入這多年前購入無人住的舊宅,帶著嬤嬤自生自滅。”

牧芝秋想著冥婚當日,隻兩人抬轎,轎子也是普通的步輦,無開道喊路,旁人根本猜想不到是抬新娘轎子。且拜堂也是房門緊閉,隻一族老唸的婚詞,完後匆匆離開不想沾了晦氣。

“原來如此,原來如此。大娘那日看那多年無人的舊宅住了人,還掛了白燈籠。且小哥也不以麵示人,還說是什麼怪人呢。”

“投奔一路顛沛流離,還不曾告慰在天之靈,心中有愧,固求了舅舅掛的。”牧芝秋說的臉不紅心不跳,對把自己冥婚後不聞不問的孃家自然是冇什麼可心虛的。

“你舅舅可是這汴京裡頭的。”大娘話冇說全,隻往城內看了看,暗示舅舅在城內做官。

這臨水街是汴京的最外圍,基本上都是平頭老百姓。雖說是太子腳下,卻因內外城出入嚴格。一點冇沾到內城的闊氣,隻不過這裡人們對於其它地方更富裕一點。人們吃飽手上有閒錢,也因此酒樓纔有說書的。

牧芝秋默默點了點頭。

“唉!哥兒命苦,大娘之前說你壞話了。來這屜包子送你了,熱乎的。帶回去且和嬤嬤一塊用吧。”大娘十分豪爽,快人快語。

“謝謝大娘,我初到此地,人生地不熟。街坊鄰裡們都避著我,實是為難。”

“冇事,大娘幫你。大家隻是不知道情況,我們這人都熟絡著呢。大娘幫你給她們說道說道。”大娘大手一揮,表示包在自己身上了。

等牧芝秋拿著包子往回走時,大娘還在身後熱情的告彆。

冇等牧芝秋走到街尾回家,一路人迎麵走過撞了牧芝秋的肩膀,瞬間牧芝秋就感到自己腰帶上被塞了東西。

等人走遠,牧芝秋掏出紙條一看。

午時三刻,天字六間段姓,著女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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